2011年8月7日 星期日

毓老追思會有感 曾百薇

四月十日下午,我前往毓老師位於二殯的告別式暨追思會,場面備極哀榮,總統褒揚令、匾額、花籃俱全,各界弔唁及門生弟子絡繹不絕,整個懷親廳拈香行禮的人幾乎川流不息,而老師六十年來不停歇的諄諄教誨彷彿猶在耳際,毓老不喜歡別人軟弱,所以在場的弟子們都強忍著哀傷盡量不哭出聲,但是那種巨大的失依的傷慟卻籠罩著每個人。

治喪委員會為每個人準備了毓老師紀念集還有《妙法蓮華經》,說這是老師最後要送給大家的東西,我跟著人潮依序拈香、瞻仰遺容,毓老的遺容安詳、面色非常紅潤,他張著嘴,好似剛吐完一口大氣,又好似還有好多教誨還沒交代完,瞻仰完遺容的學生們大多再也抑制不住哀慟痛哭出聲,我們是真真正正的永遠失去了老師!!
今天有太多太多的感想,只是很難用言語文字表達。

毓老的一生,是一部中國近代史,是傳承五千年的文化道統,然而最讓人動容的,是他為臺灣這塊土地付出了整整六十年、一甲子的私塾經書教育!誰能想到,這樣一位在滾滾歷史洪流中倖存至廿一世紀的滿清遺老,對臺灣、對民族、對教育、對人類的貢獻與深情比誰都深刻都偉大。

對漢民族而言,他是個入侵的外族,所謂的夷狄;對臺灣人而言他是個外省人,被蔣介石賞識順便押到臺灣來監看的滿清遺老。然而有誰能像他一樣,從不惑之年直至一百零五歲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都從來沒有忘記要好好地把經典傳承下去、為臺灣培養真正能擔當大任的人才,念茲在茲要為後代子孫謀福利。

我太渺小,卻有幸忝列門牆。記得大一那年我跟采思到了毓老溫州街家門口,怯生生地撳了電鈴,一位穿著長袍的白鬍子老人出來開了門,問我們有什麼事?我們表明想要來上課的希望,也不確定這位是不是就是老師。就聽見毓老說:就是妳們兩個想要來上課嗎?那好吧,妳們就來吧,禮拜一晚上七點就開始上四書。

這下子我們倆反倒不知所措:這樣就可以來了嗎?不是聽說要上課的學生都要寫一篇文章,老師看過說可以,才可以來的嗎?我們就從那時進入了毓老的教室,正式開始上課。當時毓老已是九十四歲,仍神清氣朗,評論時事、講解經書依舊聲似洪鐘,我最早學的是《中庸》,後來又上了《論語》、《孟子》,一年之後,隨著采思改至上海復旦唸書,加上我開始學法語不再有多餘時間,便停止了到毓老家中上課。

直到大學畢業後回母校北一女中實習,偶然聽聞自強師聊起琇環師珍藏有她到毓老家聽課時做的筆記數本,有好多都是我未曾聽過的課程!我便央求琇環師借我影印,慈祥的琇環師欣然答應。

為期一年的實習結束,某一天我想起老師,就便又試著在老時間出現在老地點,非常意外的仍然有同學負責候門,老師竟然還在上課!真是令我既驚訝又感動,近百歲的老師還是像以前一樣的上課,這晚我如沐春風,深深覺得老師的身體是越老越硬朗、精神越來越矍爍,儘管這在理性上判斷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眼見耳聞的毓老就是如此啊,叫人不相信也難。所以,當我在網路上看到毓老逝世的消息,才會感覺到如此的震驚。

今年,是中華民國開國一百年,也是有清一朝亡國一百年了,毓老五歲時就成了亡國奴,後又歷經張勳復辟、偽滿洲國,他曾說過:「你們知不知道什麼叫亡國之痛?我亡國了三次!」直至老師仙逝,我才領悟為何老師總是心心念念要為臺灣培養真正的人才,他是不願有人和他承擔一樣的亡國之痛哪!毓老幼年侍讀且與之同齡的末代皇帝溥儀,早已作古多少年了,毓老卻在臺灣執教一甲子直到一百零五歲方功德圓滿,駕鶴西歸。

歷史,他開了毓老一個大玩笑,令其終生背負著命運的荒謬,承受著蒼涼與孤寂;而毓老卻以自身堅強的意志、強烈的使命,站穩了滾滾洪流中的這塊基石。歷史顛簸了他的一生,他卻以更大的力量,穩住了歷史。

這是毓老。這是我奉元弟子最敬愛的先師 愛新覺羅‧毓鋆。

願老師一路好走,願老師在天上含笑看著在各行各業恪遵職守的毓門學生,願我這一生,能效法老師的精神於萬一。

相信老師,他能永遠活在每位學生的心中。

一OO年六月二十四日

(編輯:李協展 校對:林書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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