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是高中、還是大一的時候,隱隱約約似乎聽說過在台大附近有位教中國古書的老先生,卻一直未曾遇上第一手的消息,不得其門而入。大一時從臺大大陸問題研究社「儒學與自由主義」讀書小組宋家復學長口中聽到毓老,然後從他那裡問到毓老上課的地方、時間、和一些簡單的規矩、用的書等等。
我記不得五、六月時我去了沒有,記憶中是去了,有沒有開始聽就找不到記錄了。至少大二上九月底開始上四書,一星期一次、晚上坐在幾十個人的地下室裡兩小時,聽他講書、論世、罵人。他那年照舊的算法大概是八十二歲,但是上課時的嗓門、聲勢、神情、氣色,讓人感覺頂多五十來歲。他只接受在學學生和老師交束脩聽課。
那個時候的我,是個二十歲上下,心浮氣躁關心時事和社會科學的熱血青年,而在座的同學則多半是大學部、研究所、也有一些高中的學生,看上去比較像是中文系或文學院那些和時事保持距離的讀書人。我只認識一位別校中文系的學弟和一、兩位高中的學妹,其他的同學跟我白天的社團生活和課堂同學像是從兩個不同的世界走出來似的。或許是解嚴前後的政治氣氛,或許是規矩氛圍向來如此,聽毓老師上課的三年,我似乎沒有認識幾位同學。
剛去的時候,覺得這位老先生的火氣真大、眼界真廣、自視真高,老蔣也罵、小蔣也罵,左說溥二爺如何在書畫舊學上下功夫,右說亨利(忘了他怎麼稱呼溥儀了)怎樣不聽他的話,論時局把台灣與贛南相比,憶來時將王道與奉元合稱。聽著聽著,覺得這些四書五經裡的字句道理對他來說都是親切日常的行住坐臥,就算是以前聽過一兩堂的辛意雲老師也不過就是把古書中的人物對白演活罷了(是不容易,但似乎也只是如此,對我來說)。這樣對經典不同於流俗的態度(這才是經、這才是大人之學)和鮮活盎然的生命力,讓我每個星期都會去天德黌舍聽一次、二次、或三次的課。對我來說,這種形式上單向,但是實質上似乎不只單向的授課方式,似乎也就只有像毓老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用,出身與修為不到他這等境界的人似乎不配用這種方法上課。「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祈諸君勿罪我矣。
從大二上一開學到大四下畢業,我在毓老的黌舍聽了《四書》、《易經》、《孫子》、《人物志》、一部份《公羊春秋》、《禮記》的〈學記〉〈儒行〉、還有《老子》。十九歲時想去見識人物的我沒想到,這三年的薰陶,加上自己在課外斷斷續續讀的一些熊子貞、錢賓四、唐君毅的著作,退伍後二十四、五歲的我,算是進了文言的門。進了這道中華文化、人文化成之門。當時不明白的是,毓老師這三年的教誨帶我跨入五四前後,乃至晚清諸大家的學術文化門檻,也領我進入中華文化生生不息、行健自強的歷史長河。這是我終生感念的。謹以此小文懷念毓老師,願同門師兄弟姊妹能本著毓老師的精神守先待後、返本開新。
二O O五年八月初稿
二O一一年六月修改
(編輯:李協展 校對:林書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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