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回憶 林執中──為劉汝平老師而寫
沒有經過特別的安排,寫這篇文字的前幾日,我正閱讀形上學實在論的問題,因此,如何認識你這個存在成了個有趣的問題:那麼你還有任何物質的存在嗎?抑或我應該唯心地將你徹頭徹尾視為一種精神?
他們會永恆地懷想你吧,我想。
這是一場不小的騙局!當然,我說的是關於「永恆」這件事。我們總是近乎奢侈地使用這個來自另一個領域的概念來迸發我們掏心掏肺的熱切──對於一切事物看不開的眷戀,彷彿著魔一般。像是祭司口中呢喃的咒語,繞過耳際便可讓我們獲得救贖。事實上我們都太托大了,如何能夠永恆?如何用語言表達這個概念?當我們一開口宣告,永恆這概念就從無限墮落至有限,從此披著華麗的殼子,成為人世與仙界間虛無縹緲的橋樑。我們用這個謊言維繫著掌握的、不能掌握的;可追的、不可追的,任何想要留住的片段。說也奇怪,竟然沒人願意拆穿這陳年舊事,或許它真的如佳釀般越陳越香吧,我說或許。
當我們發現沒有永恆這件事,那我們剩下什麼?
對,我們只剩下時間,所有可以被計算的──也就都是有限的時間。有了時間的人們,莫名地得到另一個珍貴的禮物──記憶。當我們從靜止的死寂掙脫,卻一不小心被捲入時間裡,記憶便從此傍身,這便是一切貪婪的根源啊!記憶裡那庸俗的美好全都被人們一下子不知足地想要昇華成永恆。我們錯就錯在把時間──記憶這組東西與反時間的永恆掛在一起。如果上帝再次降臨,給予我們選擇時間與永恆的機會,那麼這將成為本世紀最棘手的難題。但非神的我們必然繼續選擇擁有時間,於是儘管從此變成有限的存在,卻能夠在某些時刻抓著回憶牢牢不放,偶爾又可以顧影自憐,幻想綺麗的永恆。我們就是這樣擺盪在有限與無限之間,這或許也是對我們真實存在的唯一證據。
那麼哪裡還可以讓我們嗅到一絲永恆的氣味,照我的想法,相機這黑盒子或許能辦到。當我第一次聽到土著被現代人造訪時,拒絕被相機拍攝,因為他們覺得相機攝走的不只是影像,還有他們的靈魂。我突然覺得土著才懂得人生的真滋味,因為他們發現自己被複製成一幀沒有時間的影像,抽離了時間就像抽離了靈魂,靜止的一瞬啪噠一聲凝住了永恆,我不是說一張照片可以留下來供人憑弔造就了永恆,而是照片本身內容的缺乏時間展示了永恆,那個躍進影像裡的人兒碰到了永恆,就在那相片裡。然而照片卻又是那麼一種有趣的東西,對於人們來說,它先提示了某個回憶,但卻刻意遺漏了關乎記憶的最重要素材──時間。
所以,我可以說:你、我,和永恆與時間或記憶的關係,存在於我對靈堂的那紙遺照的凝視裡嗎?
林執中
Oct. 4 ‘07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