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支詠嘆調 ──寫給鄭可強
民國六十三年十月某日的正午時分,輔大文舍三○四室來了一位英挺的大帥哥,手裡叼著一根長壽煙,像個男人的模樣。
那時我靠著迷你收音機正在聽歌仔戲─楊家將;秦德山斜躺在尚未卸下蚊帳的床舖上,清韻流轉地哼著他的﹁叫我如何不想她﹂;程新民一身跆拳道服,殺氣騰騰,拳來腿去,寢室裡震天價響。因著你的出現,我們才三國歸一統,﹁鄭可強﹂是我們外地生第一個認識的臺北人,這第一次的邂逅,開始了我們近三十年的兄弟生涯。我後山宜蘭來的土氣,小山家學淵源的書生氣,程新民剛毅果斷的霸氣,還有你害盡文學院女生無法專心上課的帥氣,在那天都定了型!
憑著虛長幾歲,你義不容辭當起大哥,十分照顧大家。李教授大一英文的震撼教育,路人皆知,當時全班俯首不語,深怕被點到名,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只有你坐在最前頭,一夫當關,面對強敵,洋洋自若,毫無懼色,讓大夥兒少挨了不少子彈。在當時我們那些小蘿蔔頭心裡,你就是一棵大樹,你也常自我調侃:﹁有本事當一棵大樹,就不要只做一片葉子!﹂果然,你的英文兩學期都低空飛過。上完星期二的英文課,男生就等度周末了,你會帶我們到貴子新村去小酌,﹁我有數斗酒,閑飲自歡然﹂、﹁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欲折一枝寄相憶,隔江殘笛雨瀟瀟﹂、﹁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瑞蒼這邊吟一句,涂仔那邊且唱和,這邊勸酒,那邊划拳,有時候真箇是相與枕藉乎草中,不知東方之既白。中洋大戰,大家倖免於難,你居第一功。
三不五時老教授點起名來,文學院一樓教室馬上引起一陣騷動,當時沒有手機,你和諸葛芬會到處找人,並排站在文學院宿舍下大聲吶喊:﹁小牛、秦德山、李銘盛、阿興仔……點名囉!趕快起床哦!﹂僅管大家都埋怨你們好吵,但也都按照起床要領,洗臉、刷牙、吃早點,再慢條斯理魚貫而進教室,這時候往往還沒有點到名,我們除了抱怨你時間點沒有抓準外,總十分肯定你老哥熱情可感,義無反顧的﹁通報之恩﹂。
李白詩無敵,風流天下聞。可強兄倜儻不羈,亦有不少佳話。猶記得當年文學院有不少名姝,我提議老哥追一個,為中文系男生爭一口氣,代價是一萬碗牛肉麵,約定一周之內﹁牽手﹂論輸贏,大哥久經沙場,談笑之間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美人歸,害我既割地又賠款,從此不敢豪賭。可強兄的獨門絕學始終不肯透露,我們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觀其一生,婚前女伴不斷,而且都是漂亮寶貝,但是決不造次,始終保持美麗的距離,這是可強兄最值得尊敬之處。有一次,酒過三巡,當著可強與方怡人的面,不慎脫口而出:﹁我說方怡人啊!煙斗老公要看好。鄭可強啊!很有女人緣,但是交女朋友,每況愈下,就像沙灘上挑石頭,愈挑愈小,愈挑愈小,……最後挑到一顆鑽石。﹂講完話我自己也嚇出一身冷汗,據說,從此可強兄每逢應酬就過著﹁吃完,早點回家﹂的日子了。︵註:後來他爭取到:吃完早點,回家。︶
可強對朋友的慷慨是出了名的,只要你有困難,他有能力,一定幫你想辦法。鴻儒白丁他都不嫌棄,三教九流他個個都罩得住。陳照旗新婚燕爾,一時未安頓好,可強兄主動幫他安排住處;我南港到建中上課不便,他設法在南昌路讓我暫棲,這一年,又是鄭可強、秦德山、我,夜夜觥籌交錯的乾杯歲月。他又精於烹飪,煮得一手好菜,每到黃昏時刻,當時主跑國貿局新聞的秦德山寫完稿,電話一么喝,南門市場就可以看到我們三人行,生鮮魚蝦,只要看到我們就競相走告,一時魚聲鼎沸,抱頭鼠竄。 可強的才學湛深,識之者無不傾倒,二十年報社生涯已才華四出,毋庸贅述。可強的公關能力尤其一絕,人罕與匹,在轉赴商界之後,始漸為人所知,諳此業者,驚許為證券才子。一方面是他廣交天下,一方面是他待人熱情,所以只要他手機一出,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很多他人認為難度高的棘手之事,他都有本事化不可能為可能。以可強兄的人脈錢脈,在證券場上魚躍龍門,大顯身手,大家並不意外。
這一趟東北行,你向其他好友信誓旦旦地說:﹁等旅遊回來,將大展鴻圖,明朝且看我。﹂可強兄,你大鵬展翅的能力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也等著分一杯羹。可是,這次的不告而別,是你一生中惟一的瑕疵,你的明天太長了。不過,我們打算諒解你。昨晚,你又進入我的夢鄉,依稀彷彿聽你在吟唱:﹁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熄滅強殘的煙蒂,你喃喃地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沒有揮手,走進雲端。這是你最後一次的詠嘆調。 男人不該讓女人掉眼淚,這次不是你的錯,帳不該算在你頭上,我們不怪你。你既然不得不走,那就瀟灑的離開吧!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別忘了點一根長壽煙,擺一個你最拿手的姿勢。像個男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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