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31日 星期六
竟然在你的霛前開同學會
接到寶真的電話,有點陌生,聽不出來…
乍聞涂子的噩耗,十分錯愕,聽不下去…
瑞蒼和我把涂仔的不幸消息,一一告訴同學,大家都不能接受。
諸葛說:「涂子竟然用這種方式讓我們開同學會!」口氣是很不捨的。
平常雖然很少連絡,一旦有事,不分南北,很快大家好像又回到從前,兄弟姊妹了起來。數了一數,男生竟然都五十好幾了,為了保護女生的權益,如果有人問我女同學的年紀,我一定堅不吐實,打死我我也不會說!這樣子說話,應該很符合涂志忠的口味,不曉得天上的涂仔有沒有笑一下?這個班很可愛,涂子很可以欣慰了。
南部的陳瑞蒼、蘇天財搭高鐵北上,北部的慧葵、美杏、皖勝、明珠、秀鶯與我搭高鐵南下,諸葛、素芳從新竹搭另一班高鐵會合,正義的國將堅持立場,一大早五點半就搭他的國光號,隻身前往。表現最好的是在地的秦德山,開車接送,我忍痛撥了四個非常熟女讓他運載,悶燒的他不知是怎麼握方向盤的?還有很多同學都臨時有事趕不及,諶湛夫婦、晴紋、貴美、新民、明哲、珮玲、明月等等,都要我跟涂子說一聲,那天人多,深怕涂仔聽不清楚,今天一個個點名讓你知道,還有一位資深美女,沒趕上高鐵,你一定知道那就是賴郁芬,你也要感激一下。
看著霛堂前的遺照,不得不接受你是真的走了,寶真哭得傷心,同學們在公祭完後,一一抱著寶真,哭成一團,那是一波又一波的哭浪,涂子你都瞧見了吧!最後瞻仰你的遺容,實在看不出是你,我們決定要用活著的那個你來懷念你,躺著的那一個你,說實在,我們還不能接受。
五十來歲並不太老,可是鄭可強走了,你也走了,這樣子數數兒,我們不太願意;可是當年我戲謔的說,我這一生只辦三次大型同學會,七十七年辦第一次同學會,八十七年也過了,今年九十七年是第三次,也是老夫承諾的最後一次,都快到了你怎麼不等會兒?也許我心存年底的計畫是不對的。從六十七到九十七,實在很快,三十年不旋踵間,數與不數都是要過去的,可是你們兩位讓我們發現:這樣子數人頭,真的很不是滋味?
我拍了幾張你辭靈奠禮的照片,十二位同學送你,在場外我們大夥兒留了個影,這種合影的姿勢,大家都站得不穩妥,再怎麼故作鎮定,心裡都是搖搖愰愰、踉踉蹌蹌的!下午有課的有課,上班的上班,大家匆匆話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大概就是這麼個回事吧!
無常先到,還是明天先到,誰都不知道?大家保重!
最年輕的瞿國將,滄桑已開始爬上你的形容;
最帥氣的秦德山,你的蒼蒼灰髮很有味道;
陳瑞蒼你不經意的摘下帽時,頭髮稀疏了、少了;
蘇天財放在後面說,老夫準備對你開炮!
我比較看不出來,因為很早以前我就老得很徹底,跟我比,怕了吧!
對於女生我向來溺愛,老夫不置一喙,你們自個兒老去吧!
有一位隨便熱情擁抱男生的大妹子,容我為了風紀必須嚴厲譴責──
原因很簡單:為什麼我沒有?長這個樣子我也不願意啊!
為什麼蘇天財五十幾年來就可以享盡一切?他也老了啊!
大家明天早點起床,好好看一看旭日怎麼東升的?
不要再陷溺於夕陽的餘暉,做無謂的陶醉或嗟嘆。
有力氣罵人就有力量愛人,有愛的人就有生命力。
嬉笑怒罵看人生,比憤懥怨懟要可愛得多。
人可以漸漸老,鬚髮可以漸漸白,纈紋可以漸漸多──
我們要眼睜睜的看天的安排。
有一筆賬我看得算算,我是說給馬上要到豐原安慰老人的美人聽的。
本來我想:陳年老賬能不氣就不氣了。
我不喜歡記仇,可是人間恩怨總是不能淡忘──
那個兩個孩子讀牙醫的,我不怪你!
可是方什麼勝的,你已經傷了很多人的心!
還是諸葛厚道,她總是能包容天下人。就好比她也能輕易原諒她自己一樣。
她總是那樣慢條斯理、溫溫吞吞、不疾不徐的對我說:
──我們吃我們的大茂黑瓜,過我們的初一十五比較重要。
在回家的路上──
諸葛給我一個慈祥的臉色。
我就是死抱著這個表情回家。
一路上高鐵很穩。
說說笑笑給你聽,這樣子你愛。
涂子,你說是不是?
涂子永別了!
寶真珍重吧!
0519辭世0530辭霛奠禮0531追記
2008年5月21日 星期三
祖墳前的冥思〈一〉
祖墳前的冥思
記得之前在國語日報出的兩本語表書中,我出了一道題,屬看圖寫作,題目:「葬歌」我家大狗執中高三的時候寫了三百字的範文,當時只覺得不錯。今天一大早,在荒煙蔓草間,第一眼撞見先父的墳,心頭一陣陣葬歌低迴著。龍所蟠虎所踞的都是一個樣的佳城,六點一刻,天也剛起床沒多久,柿一般紅的紅日,一抹灑下,墳場鮮亮了。我有不少話想跟父親說,他一輩子都是生意經,該有的父子情深,都被算盤聲掩過。兩三年來,我連一篇葬歌都沒揚起,媽說頭尾六年,看看能不能撿骨?猛然一驚,那一刻我拿什麼對著老父沉潛的一堆黃骨說滄桑呢?
這一趟返鄉掃墓,站在祖墳前,比往年多了些深度的沉思。我是在老人世界長大的:曾祖母疼我,但是三不五時盡叫我伸手從銀鑎中偷十元,一段時間再拿給她的前人子,這我是知道的。又苦口婆心的交代一定要孝順她跟我曾祖父的獨子──我阿公,一位長年在外遊蕩的大帥哥,嗜賭浪漫,叫你看到竟然會很荒謬想親近他的親人。曾祖母走的時候,我剛從成功嶺結訓,到輔仁大學報到,六十三年十月九日深夜,她等到最後一班車,確定她的嫡孫未回,想必長長吁了那最後的一絲微氣,然後讓兩條老淚在斑剝的皺溝間無無力又無主地翻越。
那一年宜蘭做大水,我十月十日一大早收到電報,隱忍著悲傷,參加完國慶大典,搭金馬號回家。蘭陽汪洋一片,從羅東到天送埤或另一條羅東到三星的公路局全部停駛,老爸怕我硬闖,請了鄰居閹豬仔伯帶我在羅東過夜。聽閹豬仔伯說:「你阿祖大發雷霆,講你查某祖若無保庇,讓你回不到家,要把她的靈柩推到溝仔放水流!」我這個金孫,從小就是在很多國的複雜呵護中長大,說三千寵愛在一身並不為過。
七十二年底,曾祖父因為左腳大拇指發黑就醫,是他第一次上醫院,當醫生不經意地告訴他,把它剪掉就好了。精敏的曾祖父過度解讀,以為是什麼不治之症,堅持保持完軀,不肯切除,並且吵著要在家裡返去,這是我待在徐匯的第三年,也是最後一年,半年後我就到建中,他無緣親享這一分喜悅。寒假輔導課請同事幫我代。我不要再讓疼我的親人,等到最後一班車等無人,然後飲恨而終。整個寒假我都徹夜陪著他,大年夜他已經不能起來,眼睜睜團不了圓。最後三天他終於忍不住痛,不斷呻吟,他總要緊緊握著我的手,然後叫:「阿母!阿母!……」一個三歲大就失去父愛的孩子(高祖父被日本人所殺),他只能握著我的手挑最親的娘苦吟,第一次看曾祖父落淚,那是無依無偎的孩子的淚,醞釀了九十年,很靦覥地哭將起來!
我在他那麼無助的暗冥,說了一句讓我一生愧疚的話:「阿祖啊!你這樣一直哭鬧,我怎麼辦呢?你也讓我一暝好睡些?……」他說:「我沒教你不要睡啊!你緊睏,你緊睏……」回想折騰十數日,第二天早上我疲累已極,八點十五分,我休息去了,輪給老妹看顧。不到二十分鐘,老弟老妹在樓下大呼我的名,待我急衝下樓,他已癱軟,緊急排長板凳、鋪檜木板、墊上一張蓆,讓他壽終正寢,我夢未回,他人已去。
妹妹說:「他最後的話說──叫你老母來,腳已經涼了一大截!……」老妹以為他胡言亂語,沒做迅速反映,驚覺有異,已經彌留了……。是曾祖父不等我廿分鐘,還是我為什麼不能多待廿分鐘。我很自責,最愛我的老人以九十三高齡辭世,四世單傳,五代同堂。這是我惟一能陪著親人走的一次,我還是失去了。
那一夜無盡的悔恨,在六年後的揀骨封甕中,我抱著他的頭顱,輕輕地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揩拭著。今晨日頭紅豔,在為他的名諱描上新的金粉後,獲得稍稍的緩解。………
九十五年 清明節
記得之前在國語日報出的兩本語表書中,我出了一道題,屬看圖寫作,題目:「葬歌」我家大狗執中高三的時候寫了三百字的範文,當時只覺得不錯。今天一大早,在荒煙蔓草間,第一眼撞見先父的墳,心頭一陣陣葬歌低迴著。龍所蟠虎所踞的都是一個樣的佳城,六點一刻,天也剛起床沒多久,柿一般紅的紅日,一抹灑下,墳場鮮亮了。我有不少話想跟父親說,他一輩子都是生意經,該有的父子情深,都被算盤聲掩過。兩三年來,我連一篇葬歌都沒揚起,媽說頭尾六年,看看能不能撿骨?猛然一驚,那一刻我拿什麼對著老父沉潛的一堆黃骨說滄桑呢?
這一趟返鄉掃墓,站在祖墳前,比往年多了些深度的沉思。我是在老人世界長大的:曾祖母疼我,但是三不五時盡叫我伸手從銀鑎中偷十元,一段時間再拿給她的前人子,這我是知道的。又苦口婆心的交代一定要孝順她跟我曾祖父的獨子──我阿公,一位長年在外遊蕩的大帥哥,嗜賭浪漫,叫你看到竟然會很荒謬想親近他的親人。曾祖母走的時候,我剛從成功嶺結訓,到輔仁大學報到,六十三年十月九日深夜,她等到最後一班車,確定她的嫡孫未回,想必長長吁了那最後的一絲微氣,然後讓兩條老淚在斑剝的皺溝間無無力又無主地翻越。
那一年宜蘭做大水,我十月十日一大早收到電報,隱忍著悲傷,參加完國慶大典,搭金馬號回家。蘭陽汪洋一片,從羅東到天送埤或另一條羅東到三星的公路局全部停駛,老爸怕我硬闖,請了鄰居閹豬仔伯帶我在羅東過夜。聽閹豬仔伯說:「你阿祖大發雷霆,講你查某祖若無保庇,讓你回不到家,要把她的靈柩推到溝仔放水流!」我這個金孫,從小就是在很多國的複雜呵護中長大,說三千寵愛在一身並不為過。
七十二年底,曾祖父因為左腳大拇指發黑就醫,是他第一次上醫院,當醫生不經意地告訴他,把它剪掉就好了。精敏的曾祖父過度解讀,以為是什麼不治之症,堅持保持完軀,不肯切除,並且吵著要在家裡返去,這是我待在徐匯的第三年,也是最後一年,半年後我就到建中,他無緣親享這一分喜悅。寒假輔導課請同事幫我代。我不要再讓疼我的親人,等到最後一班車等無人,然後飲恨而終。整個寒假我都徹夜陪著他,大年夜他已經不能起來,眼睜睜團不了圓。最後三天他終於忍不住痛,不斷呻吟,他總要緊緊握著我的手,然後叫:「阿母!阿母!……」一個三歲大就失去父愛的孩子(高祖父被日本人所殺),他只能握著我的手挑最親的娘苦吟,第一次看曾祖父落淚,那是無依無偎的孩子的淚,醞釀了九十年,很靦覥地哭將起來!
我在他那麼無助的暗冥,說了一句讓我一生愧疚的話:「阿祖啊!你這樣一直哭鬧,我怎麼辦呢?你也讓我一暝好睡些?……」他說:「我沒教你不要睡啊!你緊睏,你緊睏……」回想折騰十數日,第二天早上我疲累已極,八點十五分,我休息去了,輪給老妹看顧。不到二十分鐘,老弟老妹在樓下大呼我的名,待我急衝下樓,他已癱軟,緊急排長板凳、鋪檜木板、墊上一張蓆,讓他壽終正寢,我夢未回,他人已去。
妹妹說:「他最後的話說──叫你老母來,腳已經涼了一大截!……」老妹以為他胡言亂語,沒做迅速反映,驚覺有異,已經彌留了……。是曾祖父不等我廿分鐘,還是我為什麼不能多待廿分鐘。我很自責,最愛我的老人以九十三高齡辭世,四世單傳,五代同堂。這是我惟一能陪著親人走的一次,我還是失去了。
那一夜無盡的悔恨,在六年後的揀骨封甕中,我抱著他的頭顱,輕輕地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揩拭著。今晨日頭紅豔,在為他的名諱描上新的金粉後,獲得稍稍的緩解。………
九十五年 清明節
你是我兄弟
最後一支詠嘆調 ──寫給鄭可強
民國六十三年十月某日的正午時分,輔大文舍三○四室來了一位英挺的大帥哥,手裡叼著一根長壽煙,像個男人的模樣。
那時我靠著迷你收音機正在聽歌仔戲─楊家將;秦德山斜躺在尚未卸下蚊帳的床舖上,清韻流轉地哼著他的﹁叫我如何不想她﹂;程新民一身跆拳道服,殺氣騰騰,拳來腿去,寢室裡震天價響。因著你的出現,我們才三國歸一統,﹁鄭可強﹂是我們外地生第一個認識的臺北人,這第一次的邂逅,開始了我們近三十年的兄弟生涯。我後山宜蘭來的土氣,小山家學淵源的書生氣,程新民剛毅果斷的霸氣,還有你害盡文學院女生無法專心上課的帥氣,在那天都定了型!
憑著虛長幾歲,你義不容辭當起大哥,十分照顧大家。李教授大一英文的震撼教育,路人皆知,當時全班俯首不語,深怕被點到名,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只有你坐在最前頭,一夫當關,面對強敵,洋洋自若,毫無懼色,讓大夥兒少挨了不少子彈。在當時我們那些小蘿蔔頭心裡,你就是一棵大樹,你也常自我調侃:﹁有本事當一棵大樹,就不要只做一片葉子!﹂果然,你的英文兩學期都低空飛過。上完星期二的英文課,男生就等度周末了,你會帶我們到貴子新村去小酌,﹁我有數斗酒,閑飲自歡然﹂、﹁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欲折一枝寄相憶,隔江殘笛雨瀟瀟﹂、﹁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瑞蒼這邊吟一句,涂仔那邊且唱和,這邊勸酒,那邊划拳,有時候真箇是相與枕藉乎草中,不知東方之既白。中洋大戰,大家倖免於難,你居第一功。
三不五時老教授點起名來,文學院一樓教室馬上引起一陣騷動,當時沒有手機,你和諸葛芬會到處找人,並排站在文學院宿舍下大聲吶喊:﹁小牛、秦德山、李銘盛、阿興仔……點名囉!趕快起床哦!﹂僅管大家都埋怨你們好吵,但也都按照起床要領,洗臉、刷牙、吃早點,再慢條斯理魚貫而進教室,這時候往往還沒有點到名,我們除了抱怨你時間點沒有抓準外,總十分肯定你老哥熱情可感,義無反顧的﹁通報之恩﹂。
李白詩無敵,風流天下聞。可強兄倜儻不羈,亦有不少佳話。猶記得當年文學院有不少名姝,我提議老哥追一個,為中文系男生爭一口氣,代價是一萬碗牛肉麵,約定一周之內﹁牽手﹂論輸贏,大哥久經沙場,談笑之間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美人歸,害我既割地又賠款,從此不敢豪賭。可強兄的獨門絕學始終不肯透露,我們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觀其一生,婚前女伴不斷,而且都是漂亮寶貝,但是決不造次,始終保持美麗的距離,這是可強兄最值得尊敬之處。有一次,酒過三巡,當著可強與方怡人的面,不慎脫口而出:﹁我說方怡人啊!煙斗老公要看好。鄭可強啊!很有女人緣,但是交女朋友,每況愈下,就像沙灘上挑石頭,愈挑愈小,愈挑愈小,……最後挑到一顆鑽石。﹂講完話我自己也嚇出一身冷汗,據說,從此可強兄每逢應酬就過著﹁吃完,早點回家﹂的日子了。︵註:後來他爭取到:吃完早點,回家。︶
可強對朋友的慷慨是出了名的,只要你有困難,他有能力,一定幫你想辦法。鴻儒白丁他都不嫌棄,三教九流他個個都罩得住。陳照旗新婚燕爾,一時未安頓好,可強兄主動幫他安排住處;我南港到建中上課不便,他設法在南昌路讓我暫棲,這一年,又是鄭可強、秦德山、我,夜夜觥籌交錯的乾杯歲月。他又精於烹飪,煮得一手好菜,每到黃昏時刻,當時主跑國貿局新聞的秦德山寫完稿,電話一么喝,南門市場就可以看到我們三人行,生鮮魚蝦,只要看到我們就競相走告,一時魚聲鼎沸,抱頭鼠竄。 可強的才學湛深,識之者無不傾倒,二十年報社生涯已才華四出,毋庸贅述。可強的公關能力尤其一絕,人罕與匹,在轉赴商界之後,始漸為人所知,諳此業者,驚許為證券才子。一方面是他廣交天下,一方面是他待人熱情,所以只要他手機一出,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很多他人認為難度高的棘手之事,他都有本事化不可能為可能。以可強兄的人脈錢脈,在證券場上魚躍龍門,大顯身手,大家並不意外。
這一趟東北行,你向其他好友信誓旦旦地說:﹁等旅遊回來,將大展鴻圖,明朝且看我。﹂可強兄,你大鵬展翅的能力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也等著分一杯羹。可是,這次的不告而別,是你一生中惟一的瑕疵,你的明天太長了。不過,我們打算諒解你。昨晚,你又進入我的夢鄉,依稀彷彿聽你在吟唱:﹁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熄滅強殘的煙蒂,你喃喃地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沒有揮手,走進雲端。這是你最後一次的詠嘆調。 男人不該讓女人掉眼淚,這次不是你的錯,帳不該算在你頭上,我們不怪你。你既然不得不走,那就瀟灑的離開吧!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別忘了點一根長壽煙,擺一個你最拿手的姿勢。像個男人的模樣。
民國六十三年十月某日的正午時分,輔大文舍三○四室來了一位英挺的大帥哥,手裡叼著一根長壽煙,像個男人的模樣。
那時我靠著迷你收音機正在聽歌仔戲─楊家將;秦德山斜躺在尚未卸下蚊帳的床舖上,清韻流轉地哼著他的﹁叫我如何不想她﹂;程新民一身跆拳道服,殺氣騰騰,拳來腿去,寢室裡震天價響。因著你的出現,我們才三國歸一統,﹁鄭可強﹂是我們外地生第一個認識的臺北人,這第一次的邂逅,開始了我們近三十年的兄弟生涯。我後山宜蘭來的土氣,小山家學淵源的書生氣,程新民剛毅果斷的霸氣,還有你害盡文學院女生無法專心上課的帥氣,在那天都定了型!
憑著虛長幾歲,你義不容辭當起大哥,十分照顧大家。李教授大一英文的震撼教育,路人皆知,當時全班俯首不語,深怕被點到名,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只有你坐在最前頭,一夫當關,面對強敵,洋洋自若,毫無懼色,讓大夥兒少挨了不少子彈。在當時我們那些小蘿蔔頭心裡,你就是一棵大樹,你也常自我調侃:﹁有本事當一棵大樹,就不要只做一片葉子!﹂果然,你的英文兩學期都低空飛過。上完星期二的英文課,男生就等度周末了,你會帶我們到貴子新村去小酌,﹁我有數斗酒,閑飲自歡然﹂、﹁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欲折一枝寄相憶,隔江殘笛雨瀟瀟﹂、﹁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瑞蒼這邊吟一句,涂仔那邊且唱和,這邊勸酒,那邊划拳,有時候真箇是相與枕藉乎草中,不知東方之既白。中洋大戰,大家倖免於難,你居第一功。
三不五時老教授點起名來,文學院一樓教室馬上引起一陣騷動,當時沒有手機,你和諸葛芬會到處找人,並排站在文學院宿舍下大聲吶喊:﹁小牛、秦德山、李銘盛、阿興仔……點名囉!趕快起床哦!﹂僅管大家都埋怨你們好吵,但也都按照起床要領,洗臉、刷牙、吃早點,再慢條斯理魚貫而進教室,這時候往往還沒有點到名,我們除了抱怨你時間點沒有抓準外,總十分肯定你老哥熱情可感,義無反顧的﹁通報之恩﹂。
李白詩無敵,風流天下聞。可強兄倜儻不羈,亦有不少佳話。猶記得當年文學院有不少名姝,我提議老哥追一個,為中文系男生爭一口氣,代價是一萬碗牛肉麵,約定一周之內﹁牽手﹂論輸贏,大哥久經沙場,談笑之間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美人歸,害我既割地又賠款,從此不敢豪賭。可強兄的獨門絕學始終不肯透露,我們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觀其一生,婚前女伴不斷,而且都是漂亮寶貝,但是決不造次,始終保持美麗的距離,這是可強兄最值得尊敬之處。有一次,酒過三巡,當著可強與方怡人的面,不慎脫口而出:﹁我說方怡人啊!煙斗老公要看好。鄭可強啊!很有女人緣,但是交女朋友,每況愈下,就像沙灘上挑石頭,愈挑愈小,愈挑愈小,……最後挑到一顆鑽石。﹂講完話我自己也嚇出一身冷汗,據說,從此可強兄每逢應酬就過著﹁吃完,早點回家﹂的日子了。︵註:後來他爭取到:吃完早點,回家。︶
可強對朋友的慷慨是出了名的,只要你有困難,他有能力,一定幫你想辦法。鴻儒白丁他都不嫌棄,三教九流他個個都罩得住。陳照旗新婚燕爾,一時未安頓好,可強兄主動幫他安排住處;我南港到建中上課不便,他設法在南昌路讓我暫棲,這一年,又是鄭可強、秦德山、我,夜夜觥籌交錯的乾杯歲月。他又精於烹飪,煮得一手好菜,每到黃昏時刻,當時主跑國貿局新聞的秦德山寫完稿,電話一么喝,南門市場就可以看到我們三人行,生鮮魚蝦,只要看到我們就競相走告,一時魚聲鼎沸,抱頭鼠竄。 可強的才學湛深,識之者無不傾倒,二十年報社生涯已才華四出,毋庸贅述。可強的公關能力尤其一絕,人罕與匹,在轉赴商界之後,始漸為人所知,諳此業者,驚許為證券才子。一方面是他廣交天下,一方面是他待人熱情,所以只要他手機一出,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很多他人認為難度高的棘手之事,他都有本事化不可能為可能。以可強兄的人脈錢脈,在證券場上魚躍龍門,大顯身手,大家並不意外。
這一趟東北行,你向其他好友信誓旦旦地說:﹁等旅遊回來,將大展鴻圖,明朝且看我。﹂可強兄,你大鵬展翅的能力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也等著分一杯羹。可是,這次的不告而別,是你一生中惟一的瑕疵,你的明天太長了。不過,我們打算諒解你。昨晚,你又進入我的夢鄉,依稀彷彿聽你在吟唱:﹁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熄滅強殘的煙蒂,你喃喃地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沒有揮手,走進雲端。這是你最後一次的詠嘆調。 男人不該讓女人掉眼淚,這次不是你的錯,帳不該算在你頭上,我們不怪你。你既然不得不走,那就瀟灑的離開吧!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別忘了點一根長壽煙,擺一個你最拿手的姿勢。像個男人的模樣。
天空好亮好亮
──汝平好走── 林明進
薄命長辭知友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千萬恨,敢為汝剖。
木壞山頹杏壇冷,問蒼天,何如人間老?言不盡,聽任淚拋!
從九二一您離開人間開始,您的家人、謝老師和我就忙成一團,從移靈、入斂到火化,一切都井然有序,在您面前我們不敢造次,凡事不敢馬虎,就像您在身邊一樣。現在墓園已選定臺北縣五股鄉觀音山福園,大家心裡都踏實了許多。福園面向八里的臺北港,東北角肉眼可以看到淡水漁人碼頭,往天邊看去,就是一望無際的太平洋了。十月一日與滌平去福園簽約,晴空萬里,海風習習,秋氣送爽;山環水抱,清幽靜謐,交通也很便利,我們想您一定會喜歡的。墓園的設計簡單古樸,墓碑上書「恆敏」兩個大字,是您父親生前的最愛,右下「魯西青城劉園」,交代了您的祖籍,這八個大字已敦請名書法家為您豪邁的揮毫。左右兩側會種兩排扁柏,這是謝老師的建議。黑亮亮、鞏固固的大理石,將是安奉您靈骨的大厝,十月十三日下午吉時,您將會長眠於此,安排十分周整,您真的可以放心了。
您生前曾經笑謔的要我活長一點,好幫您寫訃聞、寫事略,沒想到一語成讖,去年二月幫尊翁寫了行狀,哪知兩年不到,竟然要老淚縱橫寫您的生平行誼,真是感慨萬千!現在諸事已經大致就緒,剩下的是您告別親朋好友的儀式,選在第二殯儀館最大的的景仰廳為您辭別,這是您在人間的最後一件差事,大夥兒決定讓您美美的離開。您的突然辭世,在吳校長與教師會黃春木會長的整體規劃下,整個建中都動員了起來。數學科李宗熹主席與趙湘娥、杜梅生等人統籌,大家爭先恐後,負責校內組織連繫、花卉登記、交通車安排、籌備紀念文集等等,九二八當天校長也帶領全校師生為您默哀。天上有知,您應該知道,失去了您,對建中來說,是多麼大的震撼與憂戚了。
人不能永遠活著,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有一個終點,只是我們從來沒有準備它真的會來到,我們的潛意識裡頭,總以為自己一直都會活下去,從未認真思索「我會走」這個事實。生命何等無常,每一秒的未來,都是短暫的期待,可是期待卻總也在瞬間變成永恆的過去。我們能回憶過去,卻無法預知未來,更不知終場是什麼?很諷刺的是,生命既是一種期盼,它卻也是一種恐懼。您活蹦亂跳的走進骨髓移植病房,您不是走進黑暗,您是想走出光明!主治醫生說沒有一個有血液病的人,像您這麼勇敢的。沒打過一根針,沒發作過一次病,沒做過一次化療,能夠未雨綢繆,能夠防範未然,就這樣坦然的迎接挑戰。這種毫不含糊,毫不拖泥帶水的個性,完全像您。也許世事練達的您,深知逃避不一定躲得過,所以您昂然無畏的走進去。您的膽氣,真的令人佩服;可是您樂觀積極的面對,卻讓您坐困病海而無以泊岸。您的命運,真的令人扼腕。兩個多月,我們說了千百次,要您勇敢,要您努力,我們在外頭等您。八十一天來,您吃進了千萬苦,病毒吞噬您,排斥磨折您,現在就讓您在天上等我們了。您已經盡了力,但是勇敢並沒有成全您對生命的熱烈盼望,上天無情地選擇讓我們永恆的惦記您。汝平!對我們來說,我們一直沒有失去您,我們只是多了一個永恆懷念的知友!每次探您的病,我們只是跟您暫時分別,明天一定再來;現在您卻跟我們永遠告別,來生能否再續?人生百年,再長都是短的,是可以數得盡的。但是,終究您是走得太年輕了,也的確走得有點倉卒。看那麼多人愛您,想想絢爛還是歸於您的,我們深信一個強韌而永恆的情感,即使只有停留在周遭人的記憶中,其實也能化片刻為永恆。嚴格說來,選擇面對並沒有錯,只是您碰到最糟糕的情況。這次不是您的錯,帳不該算在您的頭上,我們只有疼您,一點也不怪您。既然不得不走,那就瀟灑的走吧。擺一個您最拿手的姿勢,像個山東大妞的模樣!
這些日子以來,忙著您的後事,哀戚都暫時擱在一旁。您入院以來,阿娥、謝老師跟我,每天在醫院碰頭,竟然連閒聊的能力都沒有了,大家無神的等待探視,然後無助的離開醫院,深怕任何的一句話都會讓彼此決堤。酷暑的天氣,醫院外熱氣逼人,醫院內冷意窒人,尤其是進入呼吸加護病房以後,所有愛您的人,心全慌了。八月十四日我人在嘉義市,與副市長李錫津先生合作,為漢光教育基金會辦大型的作文巡迴講座,當晚謝老師來電,驚慌地說您已插管轉入加護病房,我當面告知您熟識的老校長,他不勝歔欷;同時電知建中吳校長,校長隨即趕到。我忍痛完成第二天早上的演講,這時候才特別憂心起您骨髓移植可怕的危險性。轉入燙傷加護病房,主治醫生是為了您皮膚相當於三級燙傷的反排斥而安排的。起初情況漸入佳境,八月底,我三次銜命進入燙傷病房和您閒聊,就發現您已經不對勁了,外頭的人為您打氣加油,您卻跟我交代後事,當我告訴您跟大家揮揮手時,您無力的舉起手,從容的配合演出,我心知不祥,可是您勇敢如初。曹淇峰老師為您唱一首祝福的歌,是八月十四日進入加護病房以來,您唯一的微笑。九月一日,吳校長、常主任來看您,您寫的字已經歪歪扭扭,堅毅的您在舉不起手致意的時候,還這麼堅強的寫著:「我一定康復回家。」來安慰關心您的人。九月二日我最後一次進入燙傷病房,您說:「今天比較好。」您老弟也得到同樣的訊息,好不容易大家都露出難得的笑容。不意第二天中午,您就又緊急插管,推入呼吸加護病房了,得到的第一線醫訊竟然是家屬要有心裡準備,真個是晴天霹靂。從此,每一天每一刻,親朋好友都無所適從,醫生管道能拜託的都拜託了,神祇世界能祈福的都祈福了。建中每年培養這麼多的臺大醫科生,卻沒有人能在這關鍵時刻,帶給您一線生機,這從何說起呢?
從九月三日到九月四日早上,您一直沒有醒來,中午一點多,醫生做最壞的判斷,您的家人一時也手足無措。可是不到一個小時,您竟然又慢慢甦醒,只是生命力更微弱了。當天晚上,我跟謝老師站在您身旁兩側,您尚能握著我們的手,握得很緊很緊。最後您用手掌拍了我三下,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您的四肢能夠自然伸縮擺動了。這緩緩的三下代表著什麼呢?算了吧嗎?三聲無奈嗎?不該來嗎?我不甘嗎?我很苦嗎?活不成嗎?還是謝謝您呢?我真的猜不準,請托個夢告訴我們,我們真的很想知道。 到了九月中旬,醫生召集家屬,告知您的病情很不樂觀,治癒的機會十分渺小。家人堅決搶救,絕不放棄機會。主治醫師決定以昂貴的自費特效藥介入醫療,這是惟一的希望!由於病毒與反排斥的治療不相容,相對地,轉機也會是危機,最怕病毒沒治好,反而讓反排斥更形惡化。這些在病榻上我都一一跟您報告了,您知道您在搏命,您的處境您瞭若指掌。幾天後,藥石無功,就如您經常掛在嘴邊的怨懟之言:「我的運氣始終不好!」這一回,上蒼的確並沒有站在您這邊,醫生宣布醫療失敗,原本即將復原的全身性皮膚反排斥現象,全面復發,您的危機到了最高點。因為藥物傷腎,接下來最難抉擇的是要不要讓您洗腎,多延長幾天在人間的日子。最後,最愛您的家人決定放棄,選擇讓您自然離開人世。醫生告知醫療小組的決定:「這是她的最後一劑強心針,點滴打完就不打了。」這一劑,最好的情況可以維持三十個小時,過程出現任何變化都會影響病人的生命。我與謝老師決定每次探視您,都要告訴您生命沙漏的刻度,此時,您準備好了沒有?我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們亂成一團是真的。生命的沙漏沒有停止流過,沒有人知道何時會流盡?我要您明明白白的知道,您什麼時候走到人生的盡頭!這種告別人間的方式,也許有點悲壯。但是,人生既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那什麼時候走,我嘗試讓您記得。醫生說您的意識還清楚,要我們盡量跟您說話,除了請您一路好走之外,我就這樣斷斷續續的為您倒數計時。您的眼珠子隔著眼皮一直都有反應,您很勇敢,您應該聽得清清楚楚。
令堂就在您的病榻前,面求醫生能讓您撐過九二一,醫生說不太可能。九二一來,九二一走,竟然是您所能盡的最後一次孝道,辛苦您了,汝平!九二○深夜廿三時一過,確信您的意志可以撐足強心針的最後一滴。我清楚的提醒您,馬上就是您的生日了,這是您在人間的最後一夜,如果您還能回想,就想一想您最快樂的事吧!我與謝老師先行離開,決定凌晨三點再來送您,阿娥感慨萬千,捨不得離去,一直到凌晨一時才走。凌晨兩點多,夢汝來訣,您拔下所有的管子,說:「我都好了!」我隨即驚醒。我們夫妻倆直奔臺大醫院,到了加護病房門口,您大哥正要撥電話給我,時間是凌晨三時十五分。心跳、血壓記錄器,標明的數字已經往下掉到危險指數,看著呼吸吐氣過濾器,以及環顧四周原本掛著一、二十支的靜脈點滴控制器上,撤的撤、空的空,強心針已經見底。圍繞在您身旁的,除了您最愛也最愛您的家人外,還有陳聞思老師。梵唱三疊,佛音不斷。病床四周都是飲泣聲,您四十公斤不到的老母親也直挺挺的哭到最後一刻,我一句一句從容的跟您這位大妹子訣別,連說了三十幾分鐘,一直到您嚥下最後一口氣。
那一個晚上,天很空,很藍,很亮!我把一路上見到的夜空,統統描述給您聽,並且相信:您這樣的好人,蒼穹白雲會一夜開出您的天涯路,月娘星子會一夜照亮您的天堂門。您一定走得很穩當。 「三點五十三分。」,醫生宣布您在人間的最後一刻。您很聽話,勇敢的放下了一切,帶著人間的愛起程了。您走的時候,天空真的好亮好亮。
我們是一家人
──汝平再見 ── 謝淑卿
從認識您到現在,雖然只有短短的四年,但是這已是我一生無法忘卻的情誼。這幾年來您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更是我們家的大幫手。明進各類文稿的電腦打字,您全包了,讓他無後顧之憂,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有時候,他演講的地區交通不便,您也會爽快的幫忙。您更是我的大司機,有任何需求,只要不影響您的工作,到大賣場、逛百貨公司、搬運打雜等等,一通電話,您隨傳隨到。小兒居正有數學課業的疑惑,你更是循循善誘,馬上迎刃而解。執中和他的女友也待您如親人,有時小孩子們跟您沒大沒小,我板起臉來訓斥他們,您竟然都站在他們那一國,讓我滿頭霧水,招架不住。有時候,您也會和孩子們串連起來,聯合修理我。凡此種種,都是生活細節中令人感到溫馨的片段。我們全家上上下下都依賴著您,如今在短短的二、三個月,您就撒手人寰,您叫我們如何坦然面對?您叫我們如何不痛徹心扉呢?
幾年前吧!由於建中校內一次合作計畫沒有成局,反而讓您、阿娥、明進和我走得很近,走得很親。只要一放假,我們就到處吃吃喝喝,聊天嗑瓜子,東南西北說個沒完。我們還做了退休的人生規畫,您會開車,一部車可以凸整個臺灣;阿娥負責接洽,安排遊樂事宜。我們這樣逍遙的日子,豈不令人欽羨?記不記得我們四個人到香港四日遊,住在母子房,其樂融融,宛如一家人。第一天到太平山賞夜景,吃一碗白飯六十元的故事,每說一次就會讓大家噴一次飯,您笑得最大聲,應該記得最清楚吧!有一年冬天到上海西塘,睡到半夜被凍醒的難忘經驗,坐水泥船遊河大夥兒渾身發抖的窘境,都是抹不去的回憶。陽明山、石門水庫、羅東、三星、太平山、麻豆、新竹義民廟……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我們歡樂的足跡。這一段自然而然的往日情懷,一直都是我們夫妻津津樂道的珍貴友誼。
您跟居正天生就有緣,看您有為有守的處世原則,看您嚴謹的工作態度,看您一板一眼的做事習性,碰到居正,您全失去了原則,您寵他哄他的樣子,我真拿您沒辦法,有時候我也會嘀咕幾句,但心裡頭對您是充滿感激的。您的性情爽直,我的個性憨直,天生就是寶一對,雖然有時候難免齟齬、意見不同,最後,您總是尊重我這個老大姐,接受我的想法。我是個簡單的人,喜歡跟單純的人打交道,上天註定要讓我倆這麼熱絡,一見如故,這是天意,我是最疼您的。您長得高大,我長得嬌小,林明進常笑我們是勞萊與哈台,走在一起,實在很好笑,但是我不以為忤。林明進的身高不也經常被您取笑嗎?還好執中、居正是我的王牌,在我們遭受譏笑的時候,兩個寶貝兒子總能挺身而出,故意睥睨地站在您的身邊,詼諧地警告您,不要欺侮我老爸老媽。這都是陳年往事了,您還有印象嗎?
沒有人能領會您和我們家有如親人一般的情感,人與人之間是相對的,您對我們家上上下下的好難以回報,我們家從七月三日到九月廿一日風雨無阻對您的關懷,哪能比得上您對我們十分裡的一分呢?林明進看到執中和居正在加護病房中對您的真情流露,回來就告訴他的兩個兒子說:「有情有義比有名有利重要,您們能對劉老師如此敬愛,是應該的也是可貴的,這可能是她臨終前最美的禮物,做任何事都要及時,有了遺憾是怎麼也無法補救的!」
這漫長的八十一天,眼睜睜看著您跟無情的病魔搏鬥,看著您被病毒侵蝕的痛楚,我們一點也無法幫您分擔苦難,真是心如刀割!嘴巴叨叨唸著:「汝平!不要氣餒,您要勇敢!」但是,內心的不捨又強烈的撞擊,每一次走出加護病房,都要痛哭一次。現在,您解脫了。汝平!您一路好走,帶著我們全家的愛,跟著菩薩好好修行,來生我們再做兄弟姐妹吧!
從認識您到現在,雖然只有短短的四年,但是這已是我一生無法忘卻的情誼。這幾年來您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更是我們家的大幫手。明進各類文稿的電腦打字,您全包了,讓他無後顧之憂,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有時候,他演講的地區交通不便,您也會爽快的幫忙。您更是我的大司機,有任何需求,只要不影響您的工作,到大賣場、逛百貨公司、搬運打雜等等,一通電話,您隨傳隨到。小兒居正有數學課業的疑惑,你更是循循善誘,馬上迎刃而解。執中和他的女友也待您如親人,有時小孩子們跟您沒大沒小,我板起臉來訓斥他們,您竟然都站在他們那一國,讓我滿頭霧水,招架不住。有時候,您也會和孩子們串連起來,聯合修理我。凡此種種,都是生活細節中令人感到溫馨的片段。我們全家上上下下都依賴著您,如今在短短的二、三個月,您就撒手人寰,您叫我們如何坦然面對?您叫我們如何不痛徹心扉呢?
幾年前吧!由於建中校內一次合作計畫沒有成局,反而讓您、阿娥、明進和我走得很近,走得很親。只要一放假,我們就到處吃吃喝喝,聊天嗑瓜子,東南西北說個沒完。我們還做了退休的人生規畫,您會開車,一部車可以凸整個臺灣;阿娥負責接洽,安排遊樂事宜。我們這樣逍遙的日子,豈不令人欽羨?記不記得我們四個人到香港四日遊,住在母子房,其樂融融,宛如一家人。第一天到太平山賞夜景,吃一碗白飯六十元的故事,每說一次就會讓大家噴一次飯,您笑得最大聲,應該記得最清楚吧!有一年冬天到上海西塘,睡到半夜被凍醒的難忘經驗,坐水泥船遊河大夥兒渾身發抖的窘境,都是抹不去的回憶。陽明山、石門水庫、羅東、三星、太平山、麻豆、新竹義民廟……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我們歡樂的足跡。這一段自然而然的往日情懷,一直都是我們夫妻津津樂道的珍貴友誼。
您跟居正天生就有緣,看您有為有守的處世原則,看您嚴謹的工作態度,看您一板一眼的做事習性,碰到居正,您全失去了原則,您寵他哄他的樣子,我真拿您沒辦法,有時候我也會嘀咕幾句,但心裡頭對您是充滿感激的。您的性情爽直,我的個性憨直,天生就是寶一對,雖然有時候難免齟齬、意見不同,最後,您總是尊重我這個老大姐,接受我的想法。我是個簡單的人,喜歡跟單純的人打交道,上天註定要讓我倆這麼熱絡,一見如故,這是天意,我是最疼您的。您長得高大,我長得嬌小,林明進常笑我們是勞萊與哈台,走在一起,實在很好笑,但是我不以為忤。林明進的身高不也經常被您取笑嗎?還好執中、居正是我的王牌,在我們遭受譏笑的時候,兩個寶貝兒子總能挺身而出,故意睥睨地站在您的身邊,詼諧地警告您,不要欺侮我老爸老媽。這都是陳年往事了,您還有印象嗎?
沒有人能領會您和我們家有如親人一般的情感,人與人之間是相對的,您對我們家上上下下的好難以回報,我們家從七月三日到九月廿一日風雨無阻對您的關懷,哪能比得上您對我們十分裡的一分呢?林明進看到執中和居正在加護病房中對您的真情流露,回來就告訴他的兩個兒子說:「有情有義比有名有利重要,您們能對劉老師如此敬愛,是應該的也是可貴的,這可能是她臨終前最美的禮物,做任何事都要及時,有了遺憾是怎麼也無法補救的!」
這漫長的八十一天,眼睜睜看著您跟無情的病魔搏鬥,看著您被病毒侵蝕的痛楚,我們一點也無法幫您分擔苦難,真是心如刀割!嘴巴叨叨唸著:「汝平!不要氣餒,您要勇敢!」但是,內心的不捨又強烈的撞擊,每一次走出加護病房,都要痛哭一次。現在,您解脫了。汝平!您一路好走,帶著我們全家的愛,跟著菩薩好好修行,來生我們再做兄弟姐妹吧!
關於回憶
跟劉老師說話 林執中
沒有經過特別的安排,寫這篇文字的前幾日,我正閱讀形上學實在論的問題,因此,如何認識你這個存在成了個有趣的問題:那麼你還有任何物質的存在嗎?抑或我應該唯心地將你徹頭徹尾視為一種精神?
他們會永恆地懷想你吧,我想。
這是一場不小的騙局!當然,我說的是關於「永恆」這件事。我們總是近乎奢侈地使用這個來自另一個領域的概念來迸發我們掏心掏肺的熱切──對於一切事物看不開的眷戀,彷彿著魔一般。像是祭司口中呢喃的咒語,繞過耳際便可讓我們獲得救贖。事實上我們都太托大了,如何能夠永恆?如何用語言表達這個概念?當我們一開口宣告,永恆這概念就從無限墮落至有限,從此披著華麗的殼子,成為人世與仙界間虛無縹緲的橋樑。我們用這個謊言維繫著掌握的、不能掌握的;可追的、不可追的,任何想要留住的片段。說也奇怪,竟然沒人願意拆穿這陳年舊事,或許它真的如佳釀般越陳越香吧,我說或許。
當我們發現沒有永恆這件事,那我們剩下什麼?
對,我們只剩下時間,所有可以被計算的──也就都是有限的時間。有了時間的人們,莫名地得到另一個珍貴的禮物──記憶。當我們從靜止的死寂掙脫,卻一不小心被捲入時間裡,記憶便從此傍身,這便是一切貪婪的根源啊!記憶裡那庸俗的美好全都被人們一下子不知足地想要昇華成永恆。我們錯就錯在把時間──記憶這組東西與反時間的永恆掛在一起。如果上帝再次降臨,給予我們選擇時間與永恆的機會,那麼這將成為本世紀最棘手的難題。但非神的我們必然繼續選擇擁有時間,於是儘管從此變成有限的存在,卻能夠在某些時刻抓著回憶牢牢不放,偶爾又可以顧影自憐,幻想綺麗的永恆。我們就是這樣擺盪在有限與無限之間,這或許也是對我們真實存在的唯一證據。
那麼哪裡還可以讓我們嗅到一絲永恆的氣味,照我的想法,相機這黑盒子或許能辦到。當我第一次聽到土著被現代人造訪時,拒絕被相機拍攝,因為他們覺得相機攝走的不只是影像,還有他們的靈魂。我突然覺得土著才懂得人生的真滋味,因為他們發現自己被複製成一幀沒有時間的影像,抽離了時間就像抽離了靈魂,靜止的一瞬啪噠一聲凝住了永恆,我不是說一張照片可以留下來供人憑弔造就了永恆,而是照片本身內容的缺乏時間展示了永恆,那個躍進影像裡的人兒碰到了永恆,就在那相片裡。然而照片卻又是那麼一種有趣的東西,對於人們來說,它先提示了某個回憶,但卻刻意遺漏了關乎記憶的最重要素材──時間。
所以,我可以說:你、我,和永恆與時間或記憶的關係,存在於我對靈堂的那紙遺照的凝視裡嗎?
林執中
Oct. 4 ‘07
沒有經過特別的安排,寫這篇文字的前幾日,我正閱讀形上學實在論的問題,因此,如何認識你這個存在成了個有趣的問題:那麼你還有任何物質的存在嗎?抑或我應該唯心地將你徹頭徹尾視為一種精神?
他們會永恆地懷想你吧,我想。
這是一場不小的騙局!當然,我說的是關於「永恆」這件事。我們總是近乎奢侈地使用這個來自另一個領域的概念來迸發我們掏心掏肺的熱切──對於一切事物看不開的眷戀,彷彿著魔一般。像是祭司口中呢喃的咒語,繞過耳際便可讓我們獲得救贖。事實上我們都太托大了,如何能夠永恆?如何用語言表達這個概念?當我們一開口宣告,永恆這概念就從無限墮落至有限,從此披著華麗的殼子,成為人世與仙界間虛無縹緲的橋樑。我們用這個謊言維繫著掌握的、不能掌握的;可追的、不可追的,任何想要留住的片段。說也奇怪,竟然沒人願意拆穿這陳年舊事,或許它真的如佳釀般越陳越香吧,我說或許。
當我們發現沒有永恆這件事,那我們剩下什麼?
對,我們只剩下時間,所有可以被計算的──也就都是有限的時間。有了時間的人們,莫名地得到另一個珍貴的禮物──記憶。當我們從靜止的死寂掙脫,卻一不小心被捲入時間裡,記憶便從此傍身,這便是一切貪婪的根源啊!記憶裡那庸俗的美好全都被人們一下子不知足地想要昇華成永恆。我們錯就錯在把時間──記憶這組東西與反時間的永恆掛在一起。如果上帝再次降臨,給予我們選擇時間與永恆的機會,那麼這將成為本世紀最棘手的難題。但非神的我們必然繼續選擇擁有時間,於是儘管從此變成有限的存在,卻能夠在某些時刻抓著回憶牢牢不放,偶爾又可以顧影自憐,幻想綺麗的永恆。我們就是這樣擺盪在有限與無限之間,這或許也是對我們真實存在的唯一證據。
那麼哪裡還可以讓我們嗅到一絲永恆的氣味,照我的想法,相機這黑盒子或許能辦到。當我第一次聽到土著被現代人造訪時,拒絕被相機拍攝,因為他們覺得相機攝走的不只是影像,還有他們的靈魂。我突然覺得土著才懂得人生的真滋味,因為他們發現自己被複製成一幀沒有時間的影像,抽離了時間就像抽離了靈魂,靜止的一瞬啪噠一聲凝住了永恆,我不是說一張照片可以留下來供人憑弔造就了永恆,而是照片本身內容的缺乏時間展示了永恆,那個躍進影像裡的人兒碰到了永恆,就在那相片裡。然而照片卻又是那麼一種有趣的東西,對於人們來說,它先提示了某個回憶,但卻刻意遺漏了關乎記憶的最重要素材──時間。
所以,我可以說:你、我,和永恆與時間或記憶的關係,存在於我對靈堂的那紙遺照的凝視裡嗎?
林執中
Oct. 4 ‘07
輕輕的叫一聲媽
記劉汝平老師── 林居正
我一直都不習慣在客廳看書,自從確定您從此不會再來指導我數學之後,我開始不自覺地從自己的臥房向外移動。坐在您固定坐的位子上,想像您滔滔不絕如連珠炮似的數學語言,一幕接著一幕,從前的點點滴滴,現在變成了片片段段的故事。經過十來日的心情沉澱,突然發現──我必須花很多精神來懷念客廳中您經常坐的這個位子了。
抬頭遙望,一閃一閃的星星像上天對我開的這個玩笑,摸不著也猜不透;又像您的雙眼,照亮著又指引著我,那最亮的一顆星是您在看著我吧!就像您以前無止盡的照顧我那樣吧!但我不願、不甘願那顆星就這樣帶走您,我願、我但願能用我擁有的那片無情的、虛榮的星空,換來我再也看不到的──您的微笑。
六月底還和您開心的吃著飯,閒聊著治療完要去哪玩,考上好大學有什麼禮物,卻被一間間不斷變換的病房,慢慢地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想著您,從那本來應該順利的七月開始,一天天、一夜夜,您寶貴的健康就這樣被偷走了。一天,不是日曆被撕下一頁;一天,是我的心被撕下一塊。一塊塊零落的心期待著死灰復燃,冀望著奇蹟發生,一開始我忍著不去想病床會是多麼殘酷的戰場,相信您始終是和我一起加油的、相信上天始終是眷顧著我們的,一個考上好大學,一個擊敗壞細胞,但這種結果或許不在我們的行程表上,只是存在我心中小小的寂寞的城裡。
骨髓移植之初,從一般化療到高劑量化療,我去探視您幾次,您雖沒什麼精神,但總是挺著身子,掛著勇敢不懼的眼神,帶著微笑告訴我:「回去讀書!」,那是媽媽才有的堅毅。八月中,得知您病情加重,和爸媽一起去看您,天啊!是什麼把您折磨成這樣?燙傷加護病房中的您,氣力已不似以往,您提起顫抖的手,用筆告訴我們您很痛苦,我看見了隱藏在您身軀內的勇敢,直到那時我仍然無法接受,話說不出不是因為靦腆,實在是太愛您,不忍看您一再受到病魔的摧殘。
接著,噩夢逼臨。您轉到了最後的呼吸加護病房,我知道那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卻也是命運對我們的最後一次壓榨,紗布被鮮紅的血液沾染,一滴滴鮮血在穿透、一絲絲精力在耗盡,我再也忍不住,叫出了這輩子對您的第一聲「媽!」媽,您聽見嗎?媽,我是居正啊!是您最寶貝的居正啊!聽著自己嘶吼著,淚水不自禁流淌而下,滴在您的手臂上,您的雙臂微微震動,看得出您的努力;您的眼球輕輕轉動,感覺得到您的激動。您的臉漲紅起來、您的胸腹在掙扎,我知道您有好多話等著跟我說呢?您是不是要告訴我您會加油?是不是要告訴我您一直記得我們的約定?是不是想說要一起出去玩?還是交代我不能陪我了?還是叮囑我要好好出人頭地呢?還是不是呢?
火化場熾熱的火焰終於還是把我們分隔兩地,您一根根的靈骨就這樣皎白白地出現在我眼前,我戰兢兢、我戒慎慎的夾起一塊沉甸甸的靈骨放進骨灰罈中。這樣子善您的後,我心亂無措,您可知道我實在是還沒準備好啊!只希望您在天上能夠安心,繼續陪著我們,這個不能沒有您的家庭。到了那渺茫不可知的世界,想問您:「媽,您可安好?」
秋天的星空,望不到頂,天很藍,星子好亮。我確定最亮的那一顆就是您,當您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星光射進我思念您的心,聰敏如您,一定也收到我一直惦念您的聲音。還是很想問您,您看得見我嗎?我正在看著您喔!您就在那顆最亮的星上看著我吧!沒走過的路,我會幫您走完;沒看過的景,我會幫您看完。只可惜、可惜再也不能牽著您的手了…… 我坐在您固定坐的位子上,托著腮,仰望長空,想著屬於我們的故事。已經凌晨三點了,您的星光正燦爛。您要記得:當星子滿天,我都會坐在您的位子上──輕輕的叫一聲媽。
居正 1003;0300
我一直都不習慣在客廳看書,自從確定您從此不會再來指導我數學之後,我開始不自覺地從自己的臥房向外移動。坐在您固定坐的位子上,想像您滔滔不絕如連珠炮似的數學語言,一幕接著一幕,從前的點點滴滴,現在變成了片片段段的故事。經過十來日的心情沉澱,突然發現──我必須花很多精神來懷念客廳中您經常坐的這個位子了。
抬頭遙望,一閃一閃的星星像上天對我開的這個玩笑,摸不著也猜不透;又像您的雙眼,照亮著又指引著我,那最亮的一顆星是您在看著我吧!就像您以前無止盡的照顧我那樣吧!但我不願、不甘願那顆星就這樣帶走您,我願、我但願能用我擁有的那片無情的、虛榮的星空,換來我再也看不到的──您的微笑。
六月底還和您開心的吃著飯,閒聊著治療完要去哪玩,考上好大學有什麼禮物,卻被一間間不斷變換的病房,慢慢地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想著您,從那本來應該順利的七月開始,一天天、一夜夜,您寶貴的健康就這樣被偷走了。一天,不是日曆被撕下一頁;一天,是我的心被撕下一塊。一塊塊零落的心期待著死灰復燃,冀望著奇蹟發生,一開始我忍著不去想病床會是多麼殘酷的戰場,相信您始終是和我一起加油的、相信上天始終是眷顧著我們的,一個考上好大學,一個擊敗壞細胞,但這種結果或許不在我們的行程表上,只是存在我心中小小的寂寞的城裡。
骨髓移植之初,從一般化療到高劑量化療,我去探視您幾次,您雖沒什麼精神,但總是挺著身子,掛著勇敢不懼的眼神,帶著微笑告訴我:「回去讀書!」,那是媽媽才有的堅毅。八月中,得知您病情加重,和爸媽一起去看您,天啊!是什麼把您折磨成這樣?燙傷加護病房中的您,氣力已不似以往,您提起顫抖的手,用筆告訴我們您很痛苦,我看見了隱藏在您身軀內的勇敢,直到那時我仍然無法接受,話說不出不是因為靦腆,實在是太愛您,不忍看您一再受到病魔的摧殘。
接著,噩夢逼臨。您轉到了最後的呼吸加護病房,我知道那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卻也是命運對我們的最後一次壓榨,紗布被鮮紅的血液沾染,一滴滴鮮血在穿透、一絲絲精力在耗盡,我再也忍不住,叫出了這輩子對您的第一聲「媽!」媽,您聽見嗎?媽,我是居正啊!是您最寶貝的居正啊!聽著自己嘶吼著,淚水不自禁流淌而下,滴在您的手臂上,您的雙臂微微震動,看得出您的努力;您的眼球輕輕轉動,感覺得到您的激動。您的臉漲紅起來、您的胸腹在掙扎,我知道您有好多話等著跟我說呢?您是不是要告訴我您會加油?是不是要告訴我您一直記得我們的約定?是不是想說要一起出去玩?還是交代我不能陪我了?還是叮囑我要好好出人頭地呢?還是不是呢?
火化場熾熱的火焰終於還是把我們分隔兩地,您一根根的靈骨就這樣皎白白地出現在我眼前,我戰兢兢、我戒慎慎的夾起一塊沉甸甸的靈骨放進骨灰罈中。這樣子善您的後,我心亂無措,您可知道我實在是還沒準備好啊!只希望您在天上能夠安心,繼續陪著我們,這個不能沒有您的家庭。到了那渺茫不可知的世界,想問您:「媽,您可安好?」
秋天的星空,望不到頂,天很藍,星子好亮。我確定最亮的那一顆就是您,當您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星光射進我思念您的心,聰敏如您,一定也收到我一直惦念您的聲音。還是很想問您,您看得見我嗎?我正在看著您喔!您就在那顆最亮的星上看著我吧!沒走過的路,我會幫您走完;沒看過的景,我會幫您看完。只可惜、可惜再也不能牽著您的手了…… 我坐在您固定坐的位子上,托著腮,仰望長空,想著屬於我們的故事。已經凌晨三點了,您的星光正燦爛。您要記得:當星子滿天,我都會坐在您的位子上──輕輕的叫一聲媽。
居正 1003;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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